Sophus的身体并不好看。他的身体呈现出的病态比一般的脑力劳动者更为严重些,是幼年的体弱与成年的不良生活习惯相结合形成的后果。他的上半身是苍白而瘦削的,手臂显得纤弱无力,肩膀似乎单薄到没有厚度,胸膛更是只有一层皮肤勉强裹着过于突出的肋骨;然而从小腹开始,有了久坐不动和嗜好甜食所堆积起的脂肪,远远没有到发福的程度,但是其柔软的弧度和营养不良的上半身形成了有些戏剧化的反差。同样的,他的大腿也有着些许赘肉,而小腿又恢复到那干瘪的形状中去。
他并非刻板印象中的科学家那样完全不修边幅(如果忽略掉熬夜留下的不可避免的黑眼圈和无药可救的乱翘头发的话,这是情有可原的),他整洁、得体,从毛孔到指甲缝都干净得无可挑剔,甚至对都市最新的时尚有着独到的见解——尽管他的态度常常是嗤之以鼻。但是他并不擅长身材管理,他极少会想到这个问题。他默认了自己的身体不会暴露在任何人的目光之下。哪怕在做爱的时候,他也会尽力避免被看见裸体,总是会保留一些衣物。当他终于不免暴露在Alex的目光下时,关系倒置使他十分不习惯,他表现出一丝难得的慌乱。Alex觉得他有点好笑,好像把裹在身上的被单当作铠甲似的,种种逃避的尝试都有着徒劳的滑稽感。
他的身材当然不是Alex的理想型——他首先就不允许自己堕落成这副样子,他在外表方面一向对自己十分严苛。但是这具病态的身体还是能对他产生微妙的、难以解释的性吸引,胜于社交网站上、广告招贴画上一切男男女女优雅健美的曲线。当然,他是不会承认这种吸引力的,他能说出口的只有对Sophus身材的诋毁而已。
Alex会低下头去吻他柔软的小腹,轻轻把一小块皮肉放在唇间吮吸;他爱抚他细瘦的手臂与青色静脉突出的手背,用拇指滑过星星点点散布着的陈旧针眼;他俯身时能闻到他腋下与耻骨处稀疏毛发散发出的薄荷沐浴露的香味,后者总让他联想到女性那脂肪饱满的阴阜。
和对方对他的态度不同,他对Sophus的欲望并不是进攻性与征服性的,这与他的性格是绝对相悖的;那是一种孩童般的好奇与顽劣,夹杂着报复心和幼稚的幸灾乐祸。他知道自己那种置身事外的态度、瘙痒般的爱抚方式和缓慢的性爱节奏会带来多少折磨,但是他无法抗拒观赏绝对理性者的失态。
他学会了用舌头和指尖让对方悬停在即将高潮的边缘上,或者是突然停下抽插的动作,让忍耐带来难熬的酸楚。Sophus会哭泣,他的泪水沿着他们相贴的脸颊与脖颈往下落,沾得他们一身潮湿粘腻。他在Alex面前哭泣的次数并不少,至少是远超认识他的人所能想象的频率——他平时总是傲慢、冷淡、不近人情,把自己的脸面和自尊看得至高无上,到了让人生厌的程度。然而他在Alex面前并不吝惜泪水,仿佛能从中得到一种自暴自弃的堕落快感。他甘心示弱、甘心表现出动物般的乖顺与臣服,这让Alex都感到惊奇。
Alex轻拍他被汗水与泪水濡湿的面颊,半是怜悯半是嘲笑道,至于那么夸张吗,要不要我停下来。然而Sophus只会用无力的手臂交叉着环绕上他的后颈,于是他心领神会地弯下腰去亲吻他。他们的关系和温情脉脉搭不上边,连性爱都像是互相折磨和互相较劲。可是Alex占据主动时,他们会交换比以往更多的亲吻。Alex需要这种情感上的慰藉,嘴唇相贴使他感到依赖与安心,好像是给他们微妙平衡的关系上了一层保险。
事后,Sophus从来不会为他时而出格的折磨与自己羞耻的失态而怪罪他。这些时刻往往是他最温和的时刻,反倒是Alex会感到歉意。他像擦拭易碎品一样帮他擦干净泪痕纵横的脸、清理遍布体液的身体(是的,在他眼里Sophus确实病弱到了需要轻拿轻放的程度),换来的只有对方没有良心的哈哈大笑。Sophus把毛巾甩到他的脸上,讥讽他比起当公司主管更适合去搞文物修复,他的手法之轻柔正该用来清理有上百年历史的手工挂毯。他反唇相讥,看看你那小胳膊小腿,你的身体素质和百年老挂毯没什么两样。
依照惯例争吵完毕,他们还是会毫无悬念地躺进同一床被子里。他们以窃窃私语的音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直到Sophus首先因为体力不支睡过去。在他浅眠时并不平稳的呼吸声中,Alex想,他们也许已经聊过了世界上所存在的一切话题,超过一千零一个的夜晚足以让他们把语言穷尽。但是他们从来不会谈及爱情,这个母题是他们之间的一个黑洞,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都不存在,使得话语比沉默更加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