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从Sophus捡到一条领巾开始的。

Sophus不用想也知道这条领巾是属于谁的,整个研究所只有一个人会有这种配饰。Alex在午休时曾经来到他旁边,和坐在他隔壁座位上的Lachesis说话。那是一个对于春天来说过于炎热的日子,外环城的大地上没有一丝云朵打下的阴霾,建筑物里充斥着亮白的光线,如身处沙漠的中央。办公室里只有老式的电风扇,挂在他们头顶上吱呀吱呀地转。研究员们纷纷换上了短袖T恤,一边抱怨着反常的天气,一边夸张地用手边的书本扇着风。

几乎没有人看到过Alex脱下外套的样子,他对于厚重的着装有着异乎寻常的偏执。他在窗边直射的阳光中忍耐了半晌,终于耐不住炎热,脱下外套和背心搭在肘弯上:“看来是得想办法赶在夏天之前给办公室安上空调了。”

“可不是嘛,一年比一年热,”Lachesis早已脱得只剩一件背心——这让Sophus一个上午都没敢扭头看她,“我的座位还正好在窗边,真是让人受不了啦。”

Alex拉下她旁边的百叶窗,光线骤然暗了下来,只剩下几道依然刺眼的光斑,落在他们的办公桌上。他向Sophus走来,顺手将摘下来的领巾搭在他的椅背上,在他耳边俯下身来,看向他的屏幕:“这么认真,在忙什么呢?怎么不午休一下?”

“想占我的座位的话,您可以直说。”Sophus僵硬道,不自在地挪远了一点距离,惹得Alex揶揄地笑了起来。尽管那其中并无恶意,他的嘲笑总是使Sophus恼火。他不喜欢被人当成半大孩子,可以尽情嘲讽而不用承担后果的对象,一件没有自尊的玩具。但是他什么也没有抗议,他的语言不可能比他的行为更加有效地排斥一切了。

“我可没有想占你的座位。我是为了你着想,你还这么说我。”Alex捏了捏他的肩膀,对着Lachesis又交代了几句,从他背后径直离开了。他微微松了一口气,他们两人都在场时,会使他感到没来由的紧张。他不擅长应付他们这样的人,而两人之间的亲密友谊更是使他觉得压抑。

和往常一样,Sophus是最晚收工的那个人。尽管Lachesis对此表达了强烈的抗议(“每个人做自己的事!”),他还是习惯性地替小组中进度最慢的几个同事收尾。需要拖到第二天的工作,对他来说就像光滑地砖上的污渍那么令人难以忍受。

他在准备锁门时看到了自己椅背上的那条领巾,在强烈的夕晒中呈现出失真的钴蓝色,像是被故意铺在那里一样平整。他一开始想要无视它,但是它是如此的扎眼、如此的突兀,像是黑色椅背上一块干枯的颜料。他想,它不应该挂在那个地方。他或许可以把它带回宿舍去,第二天再还给它的主人。

Sophus仰躺在单人床上,双手举起领巾,将它紧绷成一长条布料。宿舍的日光灯照在这块织物上,让它的蓝色愈发浅淡、直至半透明。他看着灯光下清晰可见的纵横条纹,意识到这可能是材料上好的丝绸,有着不菲的价格。它的主人选择了领巾,而不是更常见的领带。现在的都市中已经很少有人以这样考究的方式打扮了,它像个来自久远历史的符号,一块颇具浪漫主义复古情调的印记。

Alex不介意与众不同,自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发现了这一点。Sophus顺着草丛的小径第一次走向研究所的大门时,Lachesis站在人群的中间,他注意到的却是她旁边的青年。Sophus仅仅与他目光相汇了一瞬,就被一种古怪的感觉占据。那个人的双肩并不宽阔,站姿却格外优雅挺拔,显得自信而张扬。他身上同时具有男性与女性的特质,后者不来自于他的长发,而来自于他的目光:那样的目光不该属于成年男子,它太过天真,完全不掩饰其中明晃晃的好奇与善意。他丝毫没有神秘意味的微笑中有一种让Sophus难以理解的东西,一种让他难以抵抗的巨大向心力,使他在这温暖的压迫下几乎落荒而逃。

Sophus松开手中领巾的一端,丝绸顿时垂在了他的脸上。令他惊愕的是,他闻到了浅淡的味道,他对它无比熟悉。每次Alex俯下身接近他时,他都会闻到这种味道。Alex正经但顽劣,越是感觉到他的僵硬和推拒,就越是乐于不经意之间拉近他们的身体距离,像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温热的面颊停留在他的耳侧,使他耳朵发烫;栗色的长发垂在他的脸侧,又使他发痒。对方的头发上、衣领上、一切裸露的皮肤上都带有同样的味道,它淡到像空气中的一缕游丝,却使他感到脖子被勒紧。他学会了在对方靠近他时屏住呼吸,这种徒劳的行为只是加重了他的窒息。

尽管他现在独自一人,浸染了主人的气味的领巾还是使他感到相似的窒息。他自暴自弃地将脸彻底埋在领巾中央,柔软的布料像面具一般降临,严丝合缝地覆盖了他的整个面孔。他大口地呼吸着,直到毒药般的气息填充进他的每一个肺泡。这条蓝色的锁链即将把他拽进理性无法触及的深渊,他在平日里有多么笃定,理性被剥夺时就有多么惶恐。在理性的疆域之外,他完全是个孩童。

一种陌生的冲动将他攫取,他的身体发生了他无法理解的反应。他当然从书本上学到过性,儿时也远远听着同龄人带着神秘的语气谈起过性,但是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和它有所关联。他很快就把同龄人抛在身后——或者说,是他们把他抛在身后——留他一个人在过于漫长的童年中。那是一个绝对光明的、没有一丝阴霾的世界,没有肉体、欲望与堕落,只有精神、知识与逻辑。当别人坠入尘世时,他还把自己封闭于象牙塔中;直到这一天,世界的壳才被过晚地啄破。

他茫然地面对着可怖的变化,好像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还拥有着一具肉体,好像刚刚长出头颅、躯干和四肢,还有他手中发烫的部位,因充血而肿胀,像有生命一样微微跳动。他的心脏狂跳着,本能地抚慰着那里,虽然他不知道这么做的确切含义。他贪婪地嗅着蒙在脸上的领巾,那气味不再使他窒息,反而使他陷入了迷乱的狂喜。他脑内的幻象没有定型,一张张闪回的面孔时而是男性、时而是女性、时而是面目模糊的母亲。他把领巾从脸上取下——此时已经沾上了他湿润的喘息带来的水汽——包裹住他的手指。丝绸的丝滑质感让他联想到他人的皮肤,此刻正以过度亲密的姿态覆盖在他的身体上,这种肌肤相贴使他满足地战栗。在笨拙的抚弄之下,他很快释放在领巾上。平整的丝绸已经变得泥泞不堪,成为他手心中皱巴巴的一小团。他如梦初醒,突然想起它是属于别人的东西。

Sophus翻身下床,把领巾放在水龙头下冲洗。冰凉的水让他稍微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他试图让勉强恢复运转的大脑厘清刚才发生的事,无果。他机械地用肥皂一次又一次地清洗领巾,直到所有丑陋的痕迹都消失殆尽。当他最后一次拧干它时,它优秀的质量使他感到庆幸——它没有掉色。糟糕的是,丝绸上留下了难以去除的皱痕,像是揭发他的罪证。他把吹风机开成冷风,反反复复地试图用拇指把它熨平。这样机械的动作持续了很久,直到他困倦不堪,才让领巾平整如新。最后,他小心翼翼地将它叠起,全然忘记这么做只会矫枉过正、显得可疑。

那一晚,他做了许多噩梦,每一次惊醒都把前一个噩梦忘得一干二净。一早,他顶着黑眼圈,像交差似的把领巾交还到Alex手里。他挑着眉毛,对他表现出理所应当的狐疑:“你洗过了?”

“对。我不小心弄脏了。”他停顿一下,不自然地补充道,“不小心踩到了,对不起。”

对方迟疑地点了点头,对他的解释不置可否,但也没有追究。

Summary

两位主角逃离了为他们举办的庆功会。

Warning

  • 无预警,请放心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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