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

Alex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做，或许是出于对他展露出的罕见脆弱的下意识怜悯，或许是别的他无法解释的复杂情绪。他侧卧着，一只手臂搭在Sophus的身上，轻轻地、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直到他杂乱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安静地入睡了。 

很久以来，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多年来和他明争暗斗、争吵不休的男人，是个比他小上许多的孩子。Sophus总是习惯于承担太多，把自己包裹成无坚不摧的样子，工作上和心理上过强的能力让人忘记他的真实年纪。现在在他眼里，连这份能力都显得像孩子气的争强好胜的产物。

显然已经被长期的失眠折磨得精疲力竭，Sophus无防备地躺在他怀里。看着他毫无警惕的睡颜，Alex不合时宜地觉得有点好笑。他对人总是抗拒的、疏离的，此刻好像一只突然翻身露出肚皮的刺猬。他柔软的金发乱成一团，紧紧贴在Alex胸口的衬衫上，让他觉得有点热。他刚想要后退一点，却被主动地抱住了腰。这种下意识的挽留让他哭笑不得。为了不惊醒对方，他不敢推开，只能保持这个僵持的姿势，直到眼看着他逐渐陷入深沉的睡梦中，才小心地挣脱出来。

药物好像无法完全起效，Sophus睡得并不好，能看出来他正经受着噩梦的侵扰。冷汗打湿了他的后背，他的手指痉挛般屈伸着，脸上浮现出混杂着麻木的隐忍表情，好像已经习惯于每晚重复的噩梦，仍然在负隅顽抗着无法避免的结局。Alex握住了他的手掌，被他瞬间大力地反握住。像是攀上了一根绳索一般，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嘟囔了两声含混的梦呓，呼吸重新变得平稳绵长。

Alex没有感到困倦。他自问，他在睡梦中是否会露出相同的表情。说到底，纠缠着他们的是同一个噩梦而已。

眼睛适应黑暗之后，他能看见对方的脸上所有的细节，那些让他感到熟悉或有变化的地方像纸张一样在他面前展开。这张面孔比他最后一次见到时更加憔悴消瘦，他的黑眼圈比Alex自己的还重，尽管他以往总是拿这件事嘲笑他。他长大了一点，但是长大得还不够多。与枯槁的面颊格格不入，那依然是一张年轻到荒唐的脸。

Alex的平静令他自己都感到惊讶，面对这张面孔，他没有感觉到应有的余怒。过于清醒的疲惫之下，他回忆不起那次致命争吵的具体内容。他久违地感到一阵轻盈，甚至享受起此刻的遗忘。

在黎明之前他就要离开，第二次逃离这里。运气好的话，Sophus不会醒来，一切就像他不曾来过一样。

Sophus的体温顺着他们交握的手指传导而来，他沉沉地睡着，贪婪地享用着许久以来第一次无梦的安眠。Alex换了一个姿势，调整了一下酸痛的手腕，面朝着他闭上眼睛。这一方研究所的房间漂浮在外环城浓稠的夜色中，悬置在现实的空隙里，不属于过去也不属于未来。他想，至少他们还有一点时间，直到太阳升起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