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沫狂欢
FANFICTION OF THE MAIN STORYLINE
Summary
他愿永远沉醉于这个易碎的夜晚。
Warning
- 可能会引起不适的真相
即便是声、光、色、味造成的假象,在这家酒吧里仍能找到1920年代的一切。推开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不起眼的一扇木门,沿着仅够一人通过的昏暗楼梯旋转向上,脚下是吱呀作响的老式地板、头上是岌岌可危地摇晃着的电灯。二楼则比人们想象中的要宽敞,贴着暗红色墙纸的墙壁上挂着老纽约的黑白照片与复古招贴画,左手边古铜色的老式吧台被擦得锃光瓦亮,酒保夸张地卖弄着杂耍般的摇汤手艺,他头顶倒悬的各式玻璃酒杯反射着五六盏吊灯明晃晃的黄光;右手边是排列得并不整齐的圆形木制桌椅,每张桌子上面都燃着一小杯蜡烛。
房间的尽头摆着一架并不醒目但是不可或缺的唱片机,越俎代庖地代替了驻唱乐队——它同时兼有收音机和蓝牙播放器的功能,这才暴露出一些时代谬误的破绽。整个房间只有一扇小小的通风窗,堪比中世纪城堡厚实墙壁上的狭窄小孔,所以唱片机背后的金属镶边巨幅镜子同时承载了制造幻境、延展空间、点亮室内等等重任。这间酒吧入戏颇深:它费尽心思把自己隐藏起来,模拟着禁酒令时期的做贼心虚,不免因用力过猛显得虚伪而浮夸。
黑胶唱片以令人目眩的速度旋转着,唱片机花瓣状的黄铜大喇叭中播放着杰利·罗尔·莫顿、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米夫·摩尔的经典爵士曲。不久之前,他们被奇迹般地发掘出来并受到了和上个时代一样的追捧,再一次印证了时尚永远处在循环之中。这间酒吧或许就是复古风潮中应运而生的产物。夹杂着雪花般杂音的欢快爵士乐背景下,无法区分玻璃杯相碰与冰块摩擦的清脆响声。
Sophus轻晃手中的玛格丽塔鸡尾酒(又是一处时代谬误!),伸出舌头舔舐了两粒杯边的盐粒,安静地在唱片机所处的角落处观察着满满当当的客人。空气中弥散着酒水、果汁与糖浆的甜香和空调冷气对吹的灰尘气味,灯光经过镜子与杯壁的多重反射之后,落在那些年轻人因酒精而泛红的脸颊上。这间酒吧位于大学城的边缘,以良好的氛围和低廉的价格弥补了没有乐队的不足,吸引来了不少品味独特的大学生。C大以严苛的教学和高质量的科研产出而闻名,时值八月底,这大概是他们开学前最后的狂欢了。
他没有喝酒的喜好,更没有观察年轻人的喜好。也许是被成打的文献综述逼到精神失常?也许是被连着三天的低质量睡眠打开了自我保护机制?他无法解释为什么他造访了这里,他喜好僻静到了病态的地步。更糟糕的是,在他反悔并选择原路返回之前,他就点了这杯他本不想要的酒。现在他只有老老实实地把酒喝完,熬过半个小时无所事事的时光。
旋转楼梯上又探出来一张年轻的面孔。来人显得比别的大学生还年轻些,他稚嫩的眉眼、轻快而略显不自在的走路姿势暴露了他刚刚成年就迫不及待地溜来酒吧的事实。让Sophus觉得格外好笑的是,这个相貌出众的少年竟然真的穿了一身1920年代风格的服装:顶着夏末酷暑未消的天气,他一身硬挺的灰色格纹三件套,胸口塞着白色的方巾,戴着一顶颇有意大利风情的小礼帽,好像从泛黄的老时尚杂志中走出来的人。这一身定制无疑是罕见且昂贵的,这样一来,连服务生和酒保都不免惊愕了:本来只是装装样子,此刻跟主角翩翩登场似的,酒吧化作了时代情景剧的舞台。
发现谈话声骤然停了下来,自己成了目光聚焦的中心,他微微涨红了脸,背过客人们在吧台前坐下,轻声要了一杯干马天尼。众人很快收回了目光,重新回到自己的谈话中去。Sophus则不然,他一向视社交礼仪为无物。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半大孩子,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毫无心理准备地被烈酒呛到、又因憋住咳嗽涨得满脸通红,没忍住笑出声来,终于收获了对方并不友善但毫无威慑力的一记眼刀。少年挑衅般地对他勾勾食指,然后指了指手中的酒杯。隔着嘈杂的人群,Sophus准确读懂了他手势的含义:“别在那里笑我,有种过来拼酒”。
他欣然带着自己的酒杯来到吧台,在男孩旁边坐下。男孩的短发在吊灯的黄光下介于栗色与温暖的棕色之间,在脑后形成了波浪状的顺滑小卷。他下巴尖尖的脸型和下垂的金色眼睛并不让他显得委屈,反倒有种时时刻刻都在不满意的傲慢神色,像只难以讨好的、与人疏离的猫。他又有着明显的可爱与讨喜之处,这来自于他骨架轻盈的少年身材——这个年纪上,还有着个子长高、肩膀变宽的余地——还有那聪慧机灵的眼神,底下显然藏着一肚子并无恶意的坏水和自鸣得意的小聪明。Sophus觉得他的长相与气质有些说不上来的熟悉,然而一切类似的开场白不管多么真诚,都会显得像拙劣的搭讪。与其俗套,他宁愿选择更为生硬的方式。
“亲爱的,我不和你拼酒,你请我我也不会喝。”
他看向Sophus手中的酒杯:“你明明已经在喝了,对自己那么不自信?”
Sophus先是自己抿了一口,然后把酒杯平移至他的面前,用食指的指甲盖轻弹杯壁,示意他也来一口。男孩狐疑地看着他的动作,确认了他没有往里面放什么危险的添加剂,才学着他的样子舔了两颗盐粒,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令他惊讶的是,他能从中尝到柠檬味和浅淡的苦味,但是一点也没有龙舌兰那略微冲鼻的辛辣植物香气。
“无酒精的!?”
“没错,无酒精的玛格丽塔。你那是什么鄙夷的眼神?现在小孩的教养呢?我是不会喝酒的,不管别人如何赞美微醺带来的快意和灵感,我都讨厌酒精干扰我大脑运作的感觉。保持清醒对我来说尤为重要。”
“来酒吧但是不喝酒,你真是个怪人。”
“总比第一次来酒吧就学着大人的样子喝干马天尼然后呛到要好。你是C大的大一新生吧?要不要我送你一杯椰林飘香作为开学礼物?或者说干脆来杯苹果汁?”
“不必了,谢谢你的好意。”他语气尖锐道,“没错,我是心理学系的大一新生,我叫Alexis。真心希望你不是我的同学。”
“正如你所愿。我不是你的同学,是你的老师。”
Alexis又呛了一口酒。他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子,在三秒内就确信了对方是在说谎。想必不会有任何大学老师长着一张和他差不多年轻、细看还比他秀气的脸,更不会穿着过于宽大的t恤和破到不成体统的乞丐牛仔裤、十根手指上有七根涂了黑色指甲油、在开学前夕的夜晚独自跑到大学生云集的酒吧里喝无酒精鸡尾酒!当他发挥实证精神问对方索要电子教职员工证的时候,对方不出意料地耸耸肩:“我是新入职的,系统还没录入我的个人信息。”
Alexis带着一份无辜的残忍,拉长讥讽的语调追问下去:“教授——您教哪一门呢?”
“我叫Sophus Mimir,教神经解剖学和神经生理学,其中包括心理学系大一必修导论课,课程ID是P1A1031,周二早上八点到十点。”
真是个怪人。Alexis再次腹诽道。把课程编号倒背如流反倒让他显得更可疑了,再加上对方背书似的倒出这一长串的时候正带着玩味的笑意盯着他,很难不让他觉得这是什么斯文败类的新型搭讪手法。然而他还是顺着对方的话头说了下去:“我一点也不想相信您,因为我不想有早八的课。”
“很遗憾,你绝对会有早八。恐怕你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了,以免在拿到课程表的时候遭到重大打击。”
“如果我没有早八呢?那就说明您是在骗人了。”Alexis熟练地运用起他从小就最擅长的本领,手肘往Sophus的方向移动了几寸,露出了介于讨好与顽皮之间的巧妙笑容,扮演出讨长辈喜欢的乖孩子形象,“作为您第一个遇到的学生,有这样的缘分在,您是否可以对我格外宽容一些呢?如果您愿意给我一个漂亮的平时分,我会感激不尽的。”
Sophus对着他摇了摇手指:“不要低估我对学生的严苛程度,哪怕对你也不能网开一面。在我这里,只有见过凌晨两点的图书馆的人才有可能拿到A+——仅仅是可能而已,论文的质量与字数并不总是成正比的,这得看你自己的造诣。况且你的请求并不真诚,我能听出来你是在拿我开玩笑。”
“哪有?这是我诚恳的请求。”
“你还是不相信我是老师是吗,Alex?”
突然被这么称呼,Alexis吃了一惊。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他,然而对方自作主张地缩短了他的名字,这个称呼不假思索地从他的舌尖上滚落出来;慵懒、熟稔的念法又使他觉得十分熟悉,好像已经被这么称呼过无数次。爵士的背景音好像突然低了下去,Sophus没有计较他的不信任,偏过头对他一笑,仰头将实质上是果汁的酒水一饮而尽,还没有完全融化的冰块随着重力落到杯底,发出一声脆响。他这才看见Sophus戴着形状小而不规则的蓝宝石耳钉,在灯光下呈现出闪耀的、半透明的色泽。
他的心脏为之一跳,以过快的速度饮下的干马天尼在他的胃里燃烧。他得承认对方是他喜欢的类型:他的外表打扮是那么的离经叛道,说话却又快又正经,少有起伏的语调和过于逻辑的回答方式使他显得像个机器人,这之间戏剧性的对比使Alexis产生了古怪的着迷。他不由得玩心大起。和所有面容姣好且对这一点有自知之明的、性取向模糊的年轻男子一样,他热衷于无伤大雅地利用这一点,以漫不经心的小动作吸引别的男人的目光,去享受他们不由自主产生的倾慕乃至于性欲、然后享受他们意识到这一点产生的羞赧和暴怒。这种恶劣但不恶毒的游戏行为比起后天习得更像是与生俱来的,每一次成功都能增长他的得意与自满。
就像此刻,Alexis挑了两首曲子间隙的时机,脱掉了对于季节而言过于厚重的外套、解开了衬衫最上方的两颗纽扣,用手把鬓角汗湿的卷发往后拢齐,表演出一份恰到好处的酒酣耳热。他用余光偷偷地瞄着身边的人,满意地发现自称教授的青年表情一滞,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于是他乘胜追击,在Sophus不认可的抗议声中,径自用食指的关节轻轻叩了叩面前的吧台:“再给我来一杯仿声鸟,谢谢。”
这是他第一次造访酒吧,为了不临场露怯,他提前去了解了一点——好吧,是很多——相关的知识。这让他可以暂时压抑住因为酒精和别的什么而过于亢奋的心情,装出好整以暇的样子欣赏调酒师的表演,实际上他雀跃到几乎坐不住。散发着寒气的冰块顺着螺旋纹路的长勺在杯中旋转,酒保的手腕以同样的角度一次次倾斜量杯,精准地加入银色龙舌兰、薄荷酒与柠檬汁。薄荷色的酒液从摇酒壶中流溢而出、从上至下注进杯中,在吊灯与蜡烛的光焰中如一条荧光闪烁的溪流。
Alexis接过杯子,带着挑衅的笑意注视着Sophus的眼睛,用舌尖抵着玻璃杯壁,刻意放缓了角度、拉长了时间,极小口地嘬了一口那色泽美妙的液体,动作缓慢到能感觉到清凉甜美的酒浆是如何丝绸般滑过自己的咽喉的。一瞥之间,他根据对方骤然泛红的耳朵就能判断出他已经会意——鸡尾酒的颜色正是Sophus眼睛的颜色。面对着Sophus瞬间空白、仿佛程序运行出错的表情,他终于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一直笑到趴倒在吧台上。他伸长手臂,用盛满仿声鸟的杯子轻巧地碰了一下Sophus已经空掉的酒杯:“教授,敬你一杯,祝你身体健康。”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Sophus劈手夺过了他手中的酒杯,以野蛮的方式三两口就喝完了几乎满杯的酒。他以谴责的目光瞪了Alexis一眼:“你喝多了。你想酒精中毒被送去校医院急救、在入学之前就全校闻名吗?”
天啊,他确实有点喝多了。他感到一阵陌生的、快乐的眩晕,体内躁动不安的乱窜火苗像是要把他燃尽。他紧紧盯着墙纸在天花板的接缝处破损的一个小口,还是不免觉得整个酒吧变成了金红色的漩涡,连自己都如那张黑胶唱片般旋转不停了。携着长号、小号与架子鼓的乐手在哪里?跳着查尔斯顿的舞者在哪里?但愿这乐声、这年轻人的小把戏、这胡闹的欢笑可以持续到永远!每当快乐的时刻,他总有一种落泪的冲动,既是为美好时光的必然逝去提前感到忧心忡忡,也是隐约觉得自己的生活本该有着更为暗沉的背景——一切快乐的间隙都像是从某个虚无恐怖的地方偷窃来的,而他就是那个患得患失的俄耳甫斯。
在欢乐与恐惧夹杂的泪光中,他看到Sophus正在用一种严肃得令他震惊的表情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这让他不由得产生一种荒谬的解读:这个跟他认识了不到半个小时的陌生人,正在怜悯他、在爱他。他用自己滚烫的指尖搭上Sophus的手背,全然忘记了这种行为对无伤大雅的勾引而言已经太过出格,是他清醒的时候绝不可能干出的事。他想问他,你为什么用这种悲哀的目光看我?你是酒量那么差的人,但是你把我剩的酒全喝掉了,难道你也醉了么?不,你是不会允许自己醉的。你是不满于我的放纵吗?我不会再喝那么多酒了,所以不要再露出这种表情了。毕竟这迷幻而虚假的快乐如同诱惑的深渊。
也许他并没有真正把这些话说出口,因为他没有听到对方的回应,也没有听到对方的斥责。他感觉到Sophus撩起了半遮他前额的刘海,把冰过的毛巾敷上他的额头。这动作绝对算不上温柔,低温的粗暴刺激使他打了一个寒颤,但是他没有闪开。毛巾里的冰渣逐渐化掉,隔着淅淅沥沥落下的水珠,他在Sophus那双使他着迷的眼睛中看到了他自己,一个被扭曲的、被缩小的人影。
“我该走了,”他听到Sophus这么说,“我已经在这里耽误了太多时间。我们还会见面的。”
等Alexis完全清醒时,Sophus已经离开了。酒吧接近打烊,吧台对面所有的椅子都被架在了桌子上,吧台边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的头顶上只有一盏吊灯还在孤零零地亮着,那些复制得拙劣的老照片和旧海报都隐入了阴影中。酒保正在擦拭最后几个玻璃杯,顺手拎走了他手边那团软泥般的毛巾,告诉他他的账单已经被结清了。唱针离开唱片时发出咔擦一声轻响,爵士的乐声戛然而止,一切顿时陷入了死寂的安眠。
真相
本篇为主线的一个BE IF线:翻转失败后,寻星者在自己的大意识场中造出了Sophus、Alexis与其他人类,为祂上演一场木偶戏。只有Sophus发现了事情的真相。